张文豪《人民日报》(2025年10月04日 第 08 版)

5000年文明血脉、4000年城市肌理、1500年都城历史,都浓缩在了十三朝古都河南洛阳。每次置身此地,仿佛踏入一座时空层叠的迷宫,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两脚一踩就是秦砖汉瓦。倘若初来不做些功课,恐怕真不晓得触摸的是绵长文脉中的哪一寸哪一节。
曙光微露,从郑州西行,车先行至偃师。昔日,周武王伐纣后在此“息偃戎师”,偃师故而得名。作为由郑入洛的首站,更让其为人所知的是1959年考古学家徐旭生来此踏勘“夏墟”。随着二里头遗址的发现,夏文明的衣角被揭露出来,这里成为最有可能的夏朝晚期都城。
在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二里头工作站,赵海涛已着手新一天的田野工作。作为第四任考古队长,他从工作起便扎根二里头,至今已20余年。“历经60多年考古接力,我们发现了最早的城市主干道路网、最早的宫城和宫殿建筑群等诸多‘中国之最’。但还有更多谜团需要揭示。”赵海涛表示,考古队正在摸清城市道路、都邑边界,以手铲释读何以中国。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二里头一路向西,偃师商城遗址、周王城遗址、汉魏洛阳城遗址、隋唐洛阳城遗址沿洛水依次分布,呈现出“五都荟洛”的古都奇观。置身今年7月建成开放的汉魏洛阳故城遗址博物馆,向东可远眺故城遗址,向西则紧邻千年古刹白马寺。古今交织间、时空经纬里,铜驼大街上的车马喧哗、永宁寺塔的铃铛清扬与释源祖庭的钟声,仿佛穿越千年于此回荡。近年来,洛阳城市建设没有一味追求现代化,而是在文物保护和传播展示之间找寻“最大公约数”。
穿行洛阳城区,来一场说走即走的City Walk(城市漫步)。昔日,“百千家似围棋局”的城市里坊已沉埋地下。随着应天门的原址复原、天堂和明堂两座建筑的复建,古都遗迹和历史街区、非遗民俗和谐共融,让我们在古今之间穿越。北望邙山,那里山岭起伏,墓冢叠压,不仅是古人心中理想的归宿,也成了博物馆夜游的网红打卡地;南眺龙门,那里两山耸峙,伊水中流,千窟万龛不仅镌刻着古人对另一个世界的信仰,也彰显着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宽阔马路与立交桥下,静静沉睡着的可能就是东周王城的车马坑,或是隋唐洛阳城的城垣,生活在洛阳城的人们对此已习以为常。
从历史的宏大叙事中抽身,我钻进了城市的街巷。这里,文脉以另一种更细腻的方式延续。在一家唐三彩文创园,匠人用蘸满釉彩的笔,为刚塑好的马坯、骆驼坯着色,一点点为它们注入灵魂;在一间牡丹瓷非遗作坊,游客以花为媒、以瓷作墨,一朵朵牡丹在指尖成型绽放。“洛阳有太多的历史遗迹、文化名人,好像哪一处都能代表洛阳、哪一位又都无法独自代表洛阳。我们立足自己的领域,让文化融入城市、走进生活,像三彩艺术一样绚丽多彩。”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洛阳三彩艺术博物馆馆长郭爱和感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在老城区打造的“洛邑古城”景区,新潭码头、文峰塔等历史遗迹与灯狮画桥、隋唐集市等新场景相互辉映。汉服少女衣袂飘飘、团扇遮面,手持灯笼在亭台楼榭与香罗幔帐间打卡留念。一针一线的“绣花”,绣出了古城的风雅,也绣出了当下的烟火气息。
这座城,如同一块巨大的琥珀,将二里头的曙光、商城的威严、汉魏的悲歌、隋唐的盛世、龙门的信仰、白马寺的钟声、三彩的流光以及近代工业时代的烟云,全都凝结其中。古城的新韵也源于这份从容与自信——它深知自己从何处来,并笃定地向未来探索。古都文脉的传承,不能固步自封,而要在新旧交织中创造性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