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驻芬兰特约记者 宋燕波】北极圈再往北约265公里,穿越茫茫雪原,《环球时报》记者终于到达有“芬兰萨米人首都”之称的伊纳里小镇。不到下午两点,半个太阳已沉到地平线下面。此时是11月中旬,到12月2日,极夜就将降临这里,整整40天,太阳将不再升起,黑暗和寒冷将笼罩一切。萨米人在这里已生活数千年,与森林和驯鹿为伴,靠渔猎为生,是欧盟唯一的原住民和游牧民族。他们坚守在这苦寒之地,生存的挑战有哪些?在气候变暖的今天,他们的生存是不是更加艰难?在北极小镇,记者就此采访了当地土著。
驯鹿,萨米人的北极支点
萨米人的家园被称为萨普米,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北极地区的北部和北极圈内的科拉半岛,分属挪威、瑞典、芬兰和俄罗斯四国。目前萨米人估计7.5万左右,约有8%到10%的萨米人靠驯鹿为生,只有从事驯鹿业的萨米人仍在北极圈内延续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尤索是地道的萨米人,家在伊纳里西北几十公里外,世代养殖驯鹿。在日落后雪地的幽光中,他告诉我,在古老的萨米故事中,驯鹿本是太阳神的家畜,太阳神把它赐给人类,驯鹿是萨米人的衣食和财富,更是离不开的伙伴。
在伊纳里的萨米博物馆,记者了解到,驯鹿是极地萨米人的“生命之舟”,为他们提供奶、肉、皮张和经济来源,同时也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尤索说,萨米人的季节是根据驯鹿的生命周期和活动来划分的,一年有八个季节:春—冬季3月—4月从森林转场到接羔地;春季4月—5月是驯鹿产羔期;春—夏季6月是驯鹿自由觅食、牧人稍有闲暇的季节,这时只需做好耳标的准备工作;夏季7月进入极昼模式,为驯鹿幼崽切割耳标这一重要工作也开始了;夏—秋季8月是宰杀公鹿,为冬天做准备的季节;秋季9—10月是驯鹿交配的时节,同时也要为冬季转场做好准备;秋—冬季11-12月则要聚拢所有驯鹿,带它们进入低地,那里的植物还比较多。冬季12—2月,进入极夜模式,萨米人把驯鹿赶往林子,那里是唯一还能在北极冬季的酷寒中找到食物和庇护的场所。
“但我们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尤索说着,示意我坐到他的雪地摩托后座上,“现在我们用摩托赶驯鹿,比以前靠滑雪和步行省时省力多了。” 20世纪60年代萨米驯鹿牧人的“雪地摩托革命”标志现代驯鹿业的开始。尤索家有一小部分驯鹿还安上了GPS和GSM定位器,在电脑和手机上就能看到驯鹿群所在的位置,但这些现代化的手段只是辅助的,传统知识和放牧方式仍然是驯鹿业在北极圈内继续存在的基础。
我问尤索家里有多少头驯鹿,他笑着说:“你千万不要去问萨米人这个问题,就像你不能去问别人拿多少工资一样。”他说,如果你问了,对方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给你一个模糊的说法,比如说,“刚够填满那个小河谷吧”。
北极家园在改变
不久前,北极地区原住民领导人峰会在横跨北极圈的芬兰城市罗瓦涅米召开,萨米、因纽特、阿留申等原住民代表商议他们在环境和社会等方面遇到的挑战。萨普米一年中有8个月被白雪覆盖,千百年来,萨米人积累了一套适应冰雪环境的本土知识,光是描述雪的词语就超过360个。萨米委员会的古恩-布利特·雷特尔主管北极和环境问题,她说,后工业时代以来,萨普米地区平均气温上升2.3℃(世界自然基金会的数据),变暖速度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冰雪状况改变且难以预测。如今雪季来得更晚,雪量变化无常,这给人和鹿都带来麻烦。驯鹿牧人尤索踢着脚下松软的雪说,在漫长的雪季,驯鹿的主要食物是地衣和松萝。“驯鹿的鼻子灵,一米深的雪下面的地衣都能找到,它们用蹄子和鹿角刨开雪来吃。”然而,随着气候变暖,有时积雪表层会融化,随后又被冻结,形成一层坚硬的冰壳,驯鹿不但难以嗅到地衣,而且无法敲碎冰壳去取食。随着雪量减少,积雪厚度降低,也影响驯鹿取食高挂在树上的松萝。每年都有驯鹿被饿死,人们只能买干草或专用的颗粒饲料帮助驯鹿度过冬天,这在南部芬兰人的驯鹿放养区更为常见,而北部萨米人仍然难以接受这种做法。在他们眼里,驯鹿从来都是靠自由自在地采食林中的精华而生。
气温捉摸不定,冰层厚度随之变化,使得冰湖上驯鹿常走的路线危险重重,不止一次有驯鹿和人坠入湖中丧生。此外,北极圈内的夏季变得干旱,林火多发,对驯鹿的觅食地也造成了严重影响。在当地的环境条件下,林火过后,生态往往需要几十年才能恢复。尤索说,随着气温升高,新物种开始北上侵入萨普米地区,他近两年在驯鹿身上发现了新的寄生虫。新物种和病毒的活跃,让北极地区的驯鹿和其他动物更加容易得病。
此外,天气的变化也改变了北极本土物种的活动规律。每年仲夏是给驯鹿幼崽切割耳标的季节,这对萨米人来说有着重要的经济和社会意义。彼时正是蚊虫成群活动的高峰期,为躲避大批蚊虫叮咬,驯鹿群往往聚集在上风口,相互挨挤着以便减少皮肤裸露的面积,结果便成了萨米人抓捕小驯鹿的绝好时机。然而,近年来这种人与自然之间的“协作”被打破了,有时候蚊虫不再集群攻击驯鹿,要抓住随着母鹿在林间游荡的小鹿变得很困难。
更令萨米人担忧的是,森林砍伐、工矿业、基础设施建设等也在逐渐改变北极的面貌,树木被砍伐,驯鹿不但失去冬春季的主要食物——松萝,即使补种新林,松萝也难以生长,通常只有多年的老树上才会有松萝。林中空地的出现、光照条件改变也会影响地衣和苔藓生长。
在放牧地质量下降的同时,萨普米地区的矿场、风电设施和道路等基础设施的增多也在侵蚀和切割驯鹿觅食地,北极圈内驯鹿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受挤压。
事关萨米人生死存亡
“对于我们来说,北极的变化直接关系到生死存亡。”雷特尔说。萨米人数千年来都在守护这片土地,已经退守至最北的地方,再无路可退。雷特尔说:“我们不知从何而来,也不会去任何别的地方。”这句话道出了众多萨米人的心声,有人当场红了眼圈。
尤索穿着萨米人的标志性蓝袍,色彩鲜艳的绲边和装饰复杂的腰带让他看起来格外神气,在零下十多摄氏度的室外也不穿外套。他说:“我们都习惯了,这不算冷,你看我都没穿驯鹿毛皮靴。”萨米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早已学会了如何适应北极的气候和环境,摸透了山林和天气的脾性。在他们眼里,自然万物皆有灵魂和故事,山、水、风、雷等皆有神灵。正是这种对自然的敬畏,让萨米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北极这片脆弱的土地。
在苍茫的雪原中,尤索凝视着远处的驯鹿: “这里是我们的家,有林子,有驯鹿,我们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