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一大乐趣便是在路途中与陌生的文明相遇,崭新或者陈旧的文明,经由熟悉或者陌生的展现方式,变成了你的晨光日落、碧海蓝天,成为无法用照片记述、却能在心里炸开烟花般灿烂的故事。而文明是需要载体的,文字、音律,或是图画。而3年前的缅甸之行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偏僻的古老文明将线条图案和皱纹叠叠的苍老面孔一起,于山林中转化成了蛮荒而隽永的美丽传奇。
缅甸西北的古老部族
我是因为大学同学玛拉的邀请,才动了去缅甸旅游的念头,毕竟在这种英语普及率不够高的国家里,若没有当地人陪同,总觉得旅行变得太像行走,掠影浮光。于是行前特别提出想看些平时不易见的风光人文,玛拉满口答应下来,又不确定地问了句:“那你不怕坐车吧?”彼时的我对于即将到来的舟车劳顿早有心理准备,却直到坐上车,才明白之前的心理准备根本不够充足。
玛拉要带我去的是缅甸西北部,马根族和钦族的部落聚居地。离开城市范围以后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公路,但与进山之后的行程相比,那点颠簸根本不值一提。在树木和岩石间穿梭,车速始终不快,我坐在不透气的车厢里,窗外略过的风景与现代文明没有半点关系,我觉得自己闯进了一部讲述丛林探险故事的电影里。
文身与皱纹重叠
车停在一幢木质结构的建筑物前,两位老妇人坐在楼梯上看着我们,花白头发与浑浊的视线都是流逝的时间在她们身上刻下的印记。皱纹密布的脸却是乌青色的,下了车才看清楚,那些乌青色,竟然是如图腾一般的文身。画在被阳光烤成深褐色的皮肤上的颜色因为岁月侵袭而有些晕开,本该是有些渗人的容貌,却因为这些老妇人淡然的神色,变成了一种难以付诸文字的美感。
据说早年间,这些部落的女子都以美丽闻名,甚至会有歹徒为此潜入村庄为非作歹。为了杜绝这一情况,部落长老命令在少女的面部刺青,以降低她们的吸引力,久而久之,这个传统就在当地的部落中流传,并逐渐成为了女子成年必经的仪式。直到20世纪50年代,因为政府禁令,这项传统已经被废止了,因而如今部落中能见到面部有文身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最年轻的已近七旬。她们脸上象征着苍老的皱纹还在生长,代表传统的文身却已是静态,终有一天,会随着她们的生命一同消逝。
玛拉蹲在台阶前用缅甸语和她们打招呼,眼睛里绽出笑意的那一刻,这些如画作般的妇人突然鲜活了起来。除了覆盖面部的图案花纹之外,她们和我们在缅甸街头巷尾遇见的老人别无二致。背后的山林将他们拉远了一些,只一笑,便又凑近了。
被转化的美学概念
住在这一带的村民们都认为这种覆盖面部的文身很美,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最初保护赋予的安全感,还是在知道不可反抗之后的妥协,但这些曾经的少女,的确都是在十二三岁的年纪里,让长辈将繁复的图案刻在尚且幼嫩的皮肤上,让巨大的耳环破坏原本圆润的面部轮廓,而这所有一切外加的符号,竟然都成了女性吸引力的一环。玛拉和我跟着两位老妇人进到村里,心下仍觉惊诧,或许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总有我们通过逻辑无法理解的东西,时间远比人类强大。
因为政府禁令,如今即便是马根族和钦族的聚集地,也已经废止了为少女面部刺青的传统,只剩下那些处于断代的老人们,生活在历史的夹层中。借由玛拉的翻译,我和她们聊起了天。一个人说,年轻时诸多青年对她的追逐求爱正是因为自己脸上蜘蛛网形状的文身;另一个人告诉我,能有图案而非简单黑色纹路刺青的,都是当年特别漂亮的姑娘。说话时这些穿着传统服饰的老奶奶眼睛里都有了少女的柔软明亮,他们如今还是会仔仔细细地把野花插在头发里,偶尔也戴色彩明亮的大耳环,美得异域又疏离。
我在村子里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很多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他们大抵都是来拍摄这种濒临灭亡的传统,也难怪这些老妇人个个都要盛装打扮,爱美之心从来都不分年纪。而年轻一代早就放弃了面部文身的传统,所以无论是这里忙碌的中年妇女还是跑跑跳跳的孩子,都看上去与别处无异,沉默的老妇人也因此更显得矜持而高贵,不自觉地在镜头下微微昂起头,抿起的嘴角也带了点骄傲。
摄影师们说她们之于世界文明已经是“活化石”了,我不太喜欢这种带着尘土气息的说法。毕竟化石曾经被深埋地下,而站在村子里的我们,大概只是闯进了一个远古文明的洞穴,墙上的画作在火把的照耀下仍旧清晰可辨,秀丽的灵魂藏在古老的身躯里,大抵就像那些民国世家小姐身上端丽的旗袍,和缅甸西北的山林一样久远。
离开村落的时候正值黄昏,我们把夕阳抛在了身后,一头撞进渐沉的夜色里。而那些部落女子面部的文身,也如落日一般,缓缓地沉到地平线以下,安静告别。(邹延婷)
旅行的一大乐趣便是在路途中与陌生的文明相遇,崭新或者陈旧的文明,经由熟悉或者陌生的展现方式,变成了你的晨光日落、碧海蓝天,成为无法用照片记述、却能在心里炸开烟花般灿烂的故事。而文明是需要载体的,文字、音律,或是图画。而3年前的缅甸之行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偏僻的古老文明将线条图案和皱纹叠叠的苍老面孔一起,于山林中转化成了蛮荒而隽永的美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