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可爱的骨头》有一个场景:天堂的女儿身在一片水泽之中,红色的光晕里夹杂着游丝般的微蓝,每一步都晕开一片波浪,而摇荡的波浪那边,是她再也回不去的人世间。那迷幻而柔美的景象被用来描述天堂,却是人间确实存在的景象。我还没来得及去乌尤尼盐沼,便先在台湾台中的高美湿地实现了三分之二的梦想。
由于高美海堤的建造,几十年来的泥沙淤积形成了高美湿地这片浅滩。夕阳时分便总是飞鸟惊鸿,光华一片,每每被拿来和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沼做比较。
我坐在摇晃的公交车里,窗外闪过从分不清楚今夕何夕的树木屋宇,到愈发纯粹的山色水汽。
我到的不算晚,按照木栈道前指示牌上的时间,日落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通往浅滩的木栈道平时被水淹没,眼下已经隐隐可见。我出门总不习惯带相机,告诉自己看进心里的才是风景,而那天一个多小时光与影瞬息万变,让我相信有时候在照片里的色彩,远比贫乏的语言更为精确。
当天际线开始泛起浅浅橙红的时候,一丛飞鸟从远处掠过,附近响起了一片密集的快门声,风小了很多,远处我曾经过的那片风车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在一片越来越浓郁的火焰色晚霞前以一种带着老旧电影腔调的方式缓慢旋转。潮湿的木栈道从水里露了出来,踩上去还能感觉到海水的温度。我一步步走进浅滩,感觉已然变成金色球体的太阳也在迎着我走来,光芒仍旧有些刺眼。
日落前的高美湿地是冷色调且平淡的,灰蓝色的海、灰蓝色的天,在分明近在咫尺的地方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从第一抹红色在天空中晕开之时,魔法棒顶端小小的火花,顷刻之间万丈燎原。炽烈的红和转暗的蓝之间始终没有清晰的分割线,缓慢渗透、溶解,彼此交错,之前的冷淡与距离感转瞬成了一个热烈的拥抱,将每一个观者都席卷,在逐渐黯淡的太阳身边,组成一曲庞大却静默的舞蹈,举手投足都气势万千。
而海变得更加平静,褪去的潮头留下了一片犹自蹦跳的鱼虾,在泥沙里带起细碎的声响。栈道的尽头是可以下水的地方,我在靠近围栏的地方伸出左脚,脚底贴近水面,海水尚有温度,泥沙却是清寒。我身后的游客们都如同赶海拾贝的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子下水。风又起,我听见零散而轻快的笑。水花飞溅,搅乱了所有我试图描述的光影和色彩,浅浅水面映照的日光和晚霞让天际线再难分辨。人们一步步走着,从海里走到了天上,低头就能像西尔莎·罗南一样看到热烈却静默的整个人间。
就好像当我和去过玻利维亚的朋友聊天,听他说仿佛漫无边际的乌尤尼倒映完整天空,霞光与暗影都以近乎原始的方式喷薄在眼前时,我才明白那颠倒了世界的天空之镜,在高美湿地变成了水晶球里的微缩景观。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经过仔细的计算,以最具亲和力的方式呈现。我看得到天和海的尽头,看得到人工雕琢的痕迹,这种看得到变成了一种心安,一种因为了解而生的自在悠闲。朋友说在乌尤尼盐沼他第一次感觉到对自然的震颤,就好像那镜面两边的世界本就是隔离了我们熟知世界的异次元。
坐在高美湿地栈道尽头安静地看过一次日落的我却平和得就像坐在自家阳台上,裹着毯子看日头西落,闻得到烟火气,被压缩的不过是纵向的时间。或者说乌尤尼盐沼是“天空之镜”,高美湿地则是身处地球另一端,有关“天空之镜”的一个温柔幻梦。
最后一抹光晕隐去,魔法失效,黑暗降临,回程的大巴车发动之前,我看见昏黑一片的天空中已然有了星光,黑袍的魔法师离去前悄悄地回头,露出一个狡猾又可爱的微笑。他说:梦该醒了,夜还很长,晚安,再见。(夏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