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刚结束意大利的行程,从南法进入巴黎,连日的旅途疲惫未曾消解,只想在塞纳河的左岸找个地方坐下,安安静静地喝上一杯咖啡。
就这样,我来到了巴黎的拉丁区——左岸文化的起源地。在这里,最先吸引我注意力的并不是诸多文豪流连过的丁香咖啡馆,也不是藏有大批稀世画作的奥赛美术馆,而是作为市民公园开放的卢森堡公园。
巴黎左岸的都市绿洲
卢森堡公园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青翠,高的树木、矮的灌木,还有大片大片蔓延开来的青草,将整个公园填得满满当当,转角处偶有繁花点缀,给这片盎然的绿意平添了几分娇憨。
我端着纸杯咖啡,坐在公园中央的大水池边,不用回头就能看见身后的卢森堡宫连同碧空白云一齐映照在面前清澈如镜的水中。几个孩子拿着自己做的船模放进水里,那些被缩微了的大船便在八边形的水池里飘飘荡荡,笨拙地破开天光云影,向更远处行去。这番情景不免令人想到,在地理大发现时期的法国人是否也是这般半是忐忑半是兴奋地离开故土,穿过茫茫大海,抵达美洲大陆。
我展目四望,周围皆是自得其乐的游人。拉丁区从来就是巴黎的学府所在地,聚集了诸多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而卢森堡公园便是他们平日里休憩的地方。那个刚刚跑完步、正一边擦汗一边大口喝水的老人,也许是某所大学的教授;那个低眉顺眼哄着女朋友的年轻人,也许刚刚在某个画展上获过奖……在这里,没有艰深的学术公理,也没有繁复的艺术构想,他们只是个普通的巴黎市民,可以无所顾忌地挥霍一段闲暇时光。
点缀公园的精致雕塑
再往远处仔细看去,不难发现公园的辅路上、草坪中都点缀着大大小小的雕塑。也许是处于学区的缘故,其中许多雕塑都是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先哲,他们穿着长袍或托加,或站或坐地散布在公园的各个角落,和巴黎市民们一起享受着夏日的阳光。
还有一些雕塑取材自古希腊罗马的神话故事,包括部分著名作品的翻版,比如罗马的“真理之口”。另有一组雕塑描绘的是历代法国王后及有政治影响力的著名女性,她们恬静地立在卢森堡宫前面,不需言语,便展现了半部法国史。
在这里,我甚至看到了小一号的自由女神像。不过这可不是仿品,而是货真价实的原版。屹立于纽约哈德逊河口的自由女神,便是法国艺术家根据这座雕像放大制作,然后赠予美国的。
整个公园中最为著名的雕塑造像当属“天文之泉”。圆形的水池中间,有一组生动的青铜塑像,四位少女立在高台之上,仿佛跳舞一般扭动着青春的胴体。据说,她们象征着四个大洲——亚洲、欧洲、美洲和非洲。少女们共同托举起一个镂空的青铜圆球,上面还装饰有黄道十二宫的环带,象征着地球与它的运行轨道。
在高台的底座下,环绕着一群奔腾的骏马,它们昂着头,高高地扬起前蹄,仿佛下一秒就要奔腾而去。一注注水流从少女的脚下喷涌而出,掠过骏马的头部,跌落在水池中,扬起一片细密的水雾,折射出七彩光晕。远远望去,仿佛少女们将地球托于天际,而那些骏马正为她们驾着五彩云车。
倾国美人的哀怨乡愁
卢森堡公园精美绝伦,为花都的左岸增添了不少声色,然而究其开端,它不过只是一位美人的乡愁。
玛丽·德·美第奇出生之时,正值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时期。她的家族世世代代统治着佛罗伦萨,不但热衷政治和金钱,而且醉心于艺术,赞助了诸如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许多艺术家。
25岁那年,玛丽嫁给了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她的丈夫被誉为一代贤君,施政作风自由开明,将法国从30年内乱的深渊里拯救了出来。这个宽容幽默的男人,连同他的政治理念,都十分符合玛丽的憧憬。婚后第二年,她便诞下长子,也就是日后的路易十三。可惜好景不长,这段美满的姻缘只维持了短短十年。亨利四世被激进的反对派刺杀,年幼的路易十三即位,玛丽成了摄政的王太后。
不久之后,玛丽就患上了思乡病,严重时甚至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史料没有记载,为何年轻的王太后忽然生出了这般任性的情绪,但是结合后面发生的事情来看,不难察觉此时玛丽的身边,正在经历着一场暗潮汹涌的政治斗争。
路易十三与父母的政见不同,他崇尚冰冷强硬的中央集权,信任红衣主教黎塞留,同时也反感母亲对自己的操控。与爱子的分歧让玛丽身心俱疲,她不禁深深怀念起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怀念起处处洋溢着热情的故乡。于是,她决定仿造佛罗伦萨的碧提宫,重新建造一座宫殿,并将宫殿周围的绿地装饰成意大利风格的花园。
在与路易十三的斗争中,玛丽最终落了下风。她被迫远走,在遥远的他乡孤老而死,一生再也没能重回佛罗伦萨。然而她留下的卢森堡宫,在历史的风雨里几经扩建,终于成为了今日的卢森堡公园。这里绿树成荫,雕塑林立,洋溢着如佛罗伦萨般的热情,在四百年后依旧被世界各地的游人们所钟爱。(小 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