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是英国的骄傲,他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真实得如同斧砍刀削,空气中浓浓的烟尘气息和泰晤士河带着恶臭的河水都真实地存在于他的文字里,那里有凄苦的孤儿、奸诈的商人、暗无天日的工厂、和欧洲大陆隐隐传来的炮声隆隆。
我们都读过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圣诞颂歌》,却断未想到会在荷兰的一个小镇上,和无数参观者一起在摩肩接踵当中,看到狄更斯致力于描绘的维多利亚时代,抖了抖灰尘,从百年时光里苏醒起身。
海峡那一边的致敬
1812年出生在朴次茅斯市郊的狄更斯,在欧洲旅居期间曾居住在荷兰小镇代芬特尔,每年圣诞节前的一个周末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狄更斯节,在这个历来安静的小镇里,狄更斯节已经成了一年到头最盛大的庆典。我坐火车从学校赶到代芬特尔的时候,市区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事实上我来荷兰两年半的时间里,记忆中从未出现如此规模的人潮。游行区域要到中午12点正式对外开放,所有人都在铁栏杆围起来的回形区域里排队等待。
这场时空穿越的游戏是这样开始的,一位浓妆艳抹打扮成19世纪贫民窟妓女的棕发姑娘,身后跟着一位秃顶、面相凶恶的皮条客在人群中穿梭,姑娘以狄更斯曾大力描绘的绝望又渴望的姿态向队列中的每一位男性示好。临近圣诞的荷兰非常冷,参观者大都裹在防风衣、羽绒服里,帽子手套一应俱全,几乎只露了眼睛在外面,袒胸露怀穿着束腰的她站在其中,就真的成了时空穿越的线索。
“哦,我亲爱的先生啊。”她拉住一位男士的手笑得娇俏,碰到乐得配合的便一拦腰肢:“需要帮助嘛?亲爱的女士。”和她你来我往即兴演上一段,就好像这是进入代芬特尔狄更斯世界大门的密码和钥匙。而创造了以上种种的狄更斯,不过是骄傲地站在高处看着,嘴里噙着一抹慧黠的笑。
街头情景剧
从城门进入之后,我们便分散在一群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男男女女中,街边的商店摊铺也都是200多年前的样子,还有农民赶着鸭子山羊打断前进的队列。他们的高礼帽和被裙撑变成了半弧形的裙子极其醒目,反观之我们这群现代人红红绿绿显得滑稽。一家人脚步匆匆地经过我身边,外祖母牵着小女儿,爸爸手上拎着箱子,一个卖花的大娘拦住了他们去路,趁分神的当口让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个小孩偷走了箱子。19世纪有很多小孩都被犯罪组织掳去作小偷,《雾都孤儿》里便有如此记述,只不过男主角奥利弗被迫行窃时始终受到良心谴责,而真正的19世纪偷窃已经成了贫民窟小孩子换取面包最为便利的途径。偷盗行为自然被发现,买花的大娘和被偷的男子当街高声争吵,一边说着是小孩子不懂事,另一边则坚持要喊警察,闹得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围观群众,我从人堆里挤了过去,猛一抬头被攀援在商店招牌的醉汉吓了一跳。
一群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裹着粗麻袋子蜷缩在墙角,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演技浑然天成,各个都眼神哀求瑟瑟发抖,真如同维多利亚时代的流浪儿一般楚楚可怜,还真有人在他们面前的小碗里放了硬币零钱。
游行队伍的领头人是一支苏格兰风笛队,整齐的脚步在石砖路上跺得咚咚响,正和笛声的节拍相合,只不过这种频繁被使用在英国阅兵中的音乐如今夹在在集市嘈杂的人声里,倒是少了庄严更像是场闹剧,想起狄更斯后来被归类为批判现实主义,这也算是直白体现之一。我走得很慢,所以到了这条路街口的时候又一次撞见了风笛队,这一次之前那群流浪儿跟在他们身后,学着他们跺脚迈大步,摇摇晃晃得像是脆弱的小尾巴。
圣诞颂歌
维多利亚时代的圣诞节一点也不美妙,伦敦满街都是小偷、乞丐和妓女,当年31岁的狄更斯贫困潦倒,第5个孩子又即将出生,想起自己童年经历和如今凄苦,他决定要将圣诞节的故事以另外一种方式写出,便有了《圣诞颂歌》的问世,1843年的圣诞节,这本小书在伦敦被抢购一空,Scrooge也成了英语中专有的「吝啬鬼」。代芬特尔城市一角有一座800年历史的圣尼古拉斯大教堂,Scrooge的墓碑便矗立在教堂旁边,这位最终改邪归正的商人虽说本是虚构,但也的确值得一处安眠。
狄更斯的很多小说作品都被改编成话剧在城内大大小小的剧院里上演,圣尼古拉斯教堂的保留节目便是由儿童剧团表演的《圣诞颂歌》,排演了很久的小家伙们在舞台上表演得尤其卖力,坐满了木制长椅的观众也捧场地报以阵阵热烈掌声。
代芬特尔的圣诞集市也被纳入了狄更斯节的区域,不过人潮熙攘里那些槲寄生、水晶球多少显得有点无力,19世纪和21世纪的场景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混杂在一起,就好像于文学之中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确定的意义,我翻开一本书,书里被压扁了的时代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移动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今年的荷兰很冷却始终不怎么下雪,我不知道狄更斯住在这里的时候是否也遇见过这般天气,他在《双城记》里用“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为19世纪下了断言,200多年过去我们仍旧活在这个圈里。一位穿着19世纪骑马装、单手捧着礼帽的英国绅士停在我面前,以骑士般的姿态伸出手,“尊敬的女士,可否与我同行?”
“乐意之至。”我将手放在了他的臂弯里。(夏思雨)